裴弈给书院圈的地在城南不算繁华的地方,远晏坊市,到积云巷乘坐马车也得两盏茶的时间。
那里原本是京城的“贫民窟”,住着一些乞儿和家中贫困的百姓,裴弈花了一大笔银钱将其圈了下来,连带着那后面一路到城边的地方全数纳入了书院的范围,又在别处筹建了济孤院和善堂收容那些没了栖身之地的人。
以至于哪怕这书院占地极广,京中民怨却无一人针对圈地之人,反而搬移时满心欢喜。
如今那一圈内原本就不多的屋舍已经开始拆除,京造司的人将周围围了起来,马车停在附近时远远就能听到里头有人热火朝天干活的呼喝声,云初璃她们刚到,已经从里面转悠了一圈出来的云茹就连忙迎了过来。
“阿姊!”
云茹脸上有了血色,头发也不再那般枯黄,一身粉色裙子跑起来像是绽开的花儿。
等到了跟前,云茹才留意到云初璃身后还有人,脸上原本绽开的笑瞬时收敛。
云初璃拉着她道:“这是钱家娘子,你唤她阿月姊姊就好。”
云茹大大的眼睛里亮了一些,她知道这位钱小娘子,跟阿姊是要好的朋友,而且先前阿姊跟云家决裂的时候,这位钱小娘子还帮她说过话,云茹脸上抿着笑,神情也亲近了些:“见过阿月姊姊。”
钱绮月自来熟地将人拉起来,顺手就捏了捏云茹的小脸。
见她跟只小兽似得吓得伸手捂住脸颊,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她顿时扭头朝着云初璃道:“你家这妹妹果然与你说的一样好玩。”
云初璃轻瞪了她一眼:“别欺负阿茹。”
钱绮月顿笑:“这哪里是欺负,这是疼爱,咱们小阿茹长得这么好看,让人见之欢喜,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对不对,小阿茹?”
云茹还是第一次被人夸赞长得好看,忍不住就红了脸,她悄悄朝着云初璃身后躲着,轻牵着她衣角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白皙的耳垂上都红了一片,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明艳漂亮的钱家姊姊。
才刚抬眼,就撞上钱绮月笑眯眯的目光,她明媚眼眸飞扬,朝她眨了眨眼。
云茹被吓了一跳,慌忙收回目光后,再偷偷抬眼时钱绮月已经转身拉着云初璃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话,云茹抿了抿嘴唇,这才小小,小小地露出两个酒窝来,眼眸也弯了起来。
“阿茹快来!”
云初璃回头招呼。
云茹连忙应了一声,拎着裙摆小跑了过去。
……
书院的地界极大,里头屋舍拆了之后,有人进进出出地运着里面的废土砖石。
京造司的人瞧见云初璃过来连忙上前行礼,待带着三个小姑娘绕着整个周围走了一圈之后,才指着其中一个方向说道。
“这里靠近城中,前面又有一大片的空地,晏督主的意思是将这边作为山门,既能隔断外间吵闹,又不会显的太过偏野,将来书院落成之后文德碑就立在那个地方,正对山门,让人过来时一眼就能瞧见。”
“这周围地势平坦修建监舍极为容易,我们司衙的人也画了建筑图纸,县主可以先行过目,如果觉得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或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您尽管开口。”
云初璃接过那人递过来的图纸,跟钱绮月、云茹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那图纸上密密麻麻地画着各式屋舍,还有一些她们看不太懂的文字,不过大体的格局和书院将来的模样却都已经呈现了出来。
钱绮月惊讶:“这书院有多大?”
这一眼看上去,光是前后屋舍就有些数不清,头门、二门,讲堂、学斋,加之后面的文庙祭祀之地,连带着竹林、花圃,监舍之外还有单独的水榭、湖泊,甚至还有一片小山模样的东西,几乎一路连到了城门边上,这么大的书院,比之京中最大的学舍都要广阔数倍。
那京造司衙的人笑道:“回钱娘子,这书院修成之后,占地近三十亩。”
钱绮月张大了嘴,还不待惊叹,就听那人继续:
“这只是书院内里整体,若是算上周围种植树木花草之地,开辟的农田学地,估计有四十亩左右。”
云茹刚学算学没多久,且先前也从未学过掌家之类,对于这个数目只觉得应该不小,可是对于钱绮月来说却是险些惊呆了。
这可是京中的四十亩,不是城外的荒郊野地,况且这一整片地方还是连起来的,并非零零散散的那种地头,这么大一块地方,哪怕是最便宜的城南想要圈下来花费的银钱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钱绮月扭头看向云初璃:“你家阿兄还缺妹妹吗?”
云初璃梨涡轻甜:“不缺。”
钱绮月:嘤嘤嘤……
“阿茹,你家阿姊好讨厌。”
她也想要这么阔气的阿兄!!
云茹被钱绮月搂进怀里,脸颊几乎贴在了钱家阿姊胸口,她顿时脸蛋通红,却也没推开撒娇耍赖的钱绮月,反而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阿月姊姊别哭,你家也有阿兄。”
钱绮月顿时更难过了,她家阿兄只会逗她玩儿,小气的二两银子都舍不得给她花。
云初璃听着钱绮月羡慕嫉妒,脸上笑容越云,她心中其实也是有些惊讶的,哪怕早知道这书院的面积不会太小,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大,她拿着图纸时心里溢满了暖流,抬头说道:
“书院就照着这上面来建就好,只是这里单独留两处院子出来,跟外面的屋舍隔开,要安静一些,后面也开一条小路不必走正门就能进院子里面。”
那人闻言连忙记了下来:“县主还有别的吩咐吗?”
云初璃摇摇头:“我对修建之事并不太懂,一切照着京造司的意思来办就好,只有一点,这书院要用最好的木材,防腐防蛀,特别是藏书楼那边,绝不能受潮,也要经得住用。”
这书院虽是以荣家之名筹建,可实则却是为了替阿兄立名,也是为了能够教化天下学子,让这里能够成为将来大魏文人“朝圣”之地,云初璃既有野心,也舍了那般大的利益投入书院之中,自然就不会希望这书院哪一天突然塌了。
那到时候别说是圣地,怕是能成个笑话。
那人连忙说道:“这个县主放心,晏督主早就吩咐过了,这院中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用的都是最好的。”
有黑甲卫的人在旁看着,又有裴弈凶名震慑,谁敢偷工减料,那才是不要命了。
云初璃听是裴弈吩咐过的之后,就安心下来。
……
云初璃三人看过未建成的“书院”之后,就打算晏开,三人朝外走时一路上还不停说着这书院中的见闻。
杭厉先行去外间赶车,钱绮月挽着云初璃和云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等出了京造司圈定的范围,三人站在打算立文德杯的山门前,正议论着待会儿回府时路过西珏楼去吃他们家新出的点心时。
钱绮月抬眼无意间朝外一扫,就瞧见了站在远处的男人,她脸上瞬间黑了下来。
“怎么了?”
见钱绮月脸色不对,背对着那边的云初璃正想回头去看,就被钱绮月一把拽住。
“初璃,我想起刚才还有一些东西没瞧见,咱们再去看看。”
她说话间朝着一旁的云茹使了个眼色,向来乖巧的云茹也连忙附和:“阿姊,我也想看看后面那个花圃的地方,到时候好给阿姊种些海棠,阿姊我们再去瞧瞧吧。”
云初璃莫名:“书院现在都还没建好,有什么好看的?”
要种花,不是也得等里面其他地方建好才行?
“好看的很!”
钱绮月根本不给云初璃问话的机会,直接拉着她就走:“先过去看看,将要种的花想好,等回头就能直接移植过来,而且有些花种珍贵,我也能让我娘帮你去找……”
她转过云初璃的身子,推攘着她的肩头将人带走,云茹也跟着一起挽着云初璃挡住了她侧边的视线。
陆执年早早就已经等在了外间,目光一直落在书院的地方,等瞧见远处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走出来时,他已经有几日没有疼痛过的脑袋再次疼了起来,可眼里却是夹杂着愧疚和欣喜。
他紧张地捏着手心,原是思忖着再见到初璃之后该说什么,该怎样祈求她原谅,可谁知道原本朝外走的几人突然转身又返了回去。
陆执年顿时一急,连忙快步冲了过去:“初璃!”
钱绮月伸手攀着云初璃的身子,似玩笑地半捂住云初璃的耳朵,声音压过了陆执年:“我觉得海棠太单调了,等回头再种些别的,牡丹和芙蓉怎么样?玉兰也可以……”
“初璃!!”
陆执年声音更大了些,原本沙哑的喉咙刺疼。
云初璃脚下一停:“有人叫我?”
“哪有,你听错了……”
“初璃!!!”
这一次初璃听的清清楚楚,眼见着云初璃皱眉停了下来,显然是糊弄不过去了。
钱绮月扭头就朝着身后一边朝着这边跑一边唤着“初璃”的陆执年低骂了一声:“晦气的玩意儿,怎么阴魂不散!”
云茹的小脸也是板了起来,眼见着陆执年对直冲过来,下意识就伸手挡在云初璃身前,小小的身板恨不得能将自家阿姊遮的严严实实,如同护主的小狗儿似得朝着陆执年呲牙:“你干什么?!”
陆执年急停下在云初璃身前,无视了小小的云茹,只顶着苍白消瘦的脸满是眷恋地看着那“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
那些萦绕在耳边的哭喊声突然消失,一直剧烈搅动的脑海里也像是得了甘霖突然安静下来。
他头脑一清,数日以来,他第一次没再头疼。
陆执年怔了片刻,望着云初璃时越发迫切。
“初璃……”
他声音嘶哑,条件反射想要伸手去碰碰那张跟梦境里全然不同的白皙小脸。
只是还没靠近,就被人“啪”地一声拍开。
钱绮月将云初璃拉到自己身后,艳丽眼眸冷凝:“你想干什么?!”
云茹也是瞪圆了眼怒视陆执年:“你想打阿姊?”
陆执年眼见着二人防备,云初璃也满眼疏冷地看着他,他连忙收回手低声道:“我不是……我怎么会打初璃,我只是……”他垂着目光看着初璃低声喃喃:“我只是很想你,初璃……”
钱绮月闻言直接就翻了个白眼:“陆执年,你是做梦还没醒,还是入了一次狱脸都不要了?我家初璃是你什么人,用的着你来想?!”
也不怕脏了初璃的名讳。
陆执年被骂的脸色苍白,只执拗看着云初璃。
“初璃……”
他满是贪念地看着夜夜梦魇里哭喊的小姑娘,眼中溢满了祈求:“初璃,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钱绮月看着他深情满满的样子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张嘴就想怒骂,被云初璃突然拉住了手。
“阿月姊姊,我来。”
“你来干什么,这不要脸的人就不该搭理他!”
“阿月姊姊……”
云初璃没多说话,可钱绮月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钱绮月顿时有些恼的跺跺脚,她见过太多云初璃为着陆执年受委屈的样子,也见过这些年她是如何追逐这陆家三郎,她生怕陆执年三言两语几句求饶让得云初璃软了心肠,将好不容易才甩掉的渣人再捡了回来。
可是见云初璃目光清澈地看着她,哪怕什么都没说却眼神坚定,她只能恶狠狠地瞪了陆执年一眼后,朝着一旁退开,由着云初璃上前。
云茹向来是听阿姊的话的,她默默退到一旁,却直盯盯地看着陆执年。
云初璃站在陆执年身前,微仰着头瞧着眼前满是狼狈的男人,褪去了往日的光鲜,眼前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泛着灰青,身上虽然换了一身衣袍,头发也梳的的格外整齐,可哪怕竭力打整过了,整个人也由里到外透着一股子腐朽的衰败。
陆执年留意到她目光,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初璃……”
“陆三郎君。”
云初璃冷然打断他话中缠绵:“陆中书和皇后已经答应你我二人退婚,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你这般唤我闺名,不是你们世家子的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