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昭第二天一大早去医院,早上病患少,她把昨天的病理报告整理出来,刚进主任办公室,就听见里面有个女人在控诉:“这种人得开除!一个以暴力解决问题的人,怎么能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顾合一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不住地打圆场:“我现在还不了解情况,等阮医生过来了,咱们具体讨论,好不好?”
正说着,见阮昭推门进去,顾合一如释重负地往座椅上一靠,冲她摊了摊手,示意她自己来解决这个烂摊子。
阮昭目光一扫顾合一边上跷着二郎腿的女人和她身旁跟着的那位戴墨镜一语不发的男士。
男士听见动静抬眸抚了抚墨镜,跟阮昭的目光避开了。
阮昭瞅着他眼睑下遮挡不住的瘀青,这才想到昨天自己下手未免过重了些,毕竟他还是个靠脸吃饭的人。但人打就打了,再说她有理有据,也并没有凭空污蔑别人,于是装作没看见,进来将一份报告放在顾合一办公桌上,自顾自地出去。
女人将高跟靴往地上一蹬,站起来声音尖厉地喊:“阮昭!”
阮昭回头,淡淡地扫了女人一眼,询问:“你是新来的病人吗?看诊不在这间办公室。”
女人指着她的鼻子大步走过来:“你在这儿跟谁装不认识呢?”说完扭头对坐在一旁打游戏的男士喊,“王骁你过来。”
被叫的人不情不愿地关上手机,迈着长腿走过来。女人将他的墨镜扯开,指着他脸上的伤气不打一处来:“这伤你怎么说,是不是你打的?你知不知道他这张脸有多值钱,今年的绩效全指着他了,你这一打我们得损失多少代言费?”
顾合一看热闹不嫌事大,伸着脖子看了看小伙子脸上的瘀青,不上不下正好在眼窝上,差点没憋住笑。
阮昭很认真地看过去一眼,镇定自若地回道:“挺好的,比他之前那张正常的脸更有特色。”
“你……”女人气结,“我告诉你,你得赔偿!不然这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阮昭手往白大褂口袋里一插:“你想让我赔多少?”
女人伸出五根手指,狮子大开口:“最起码这个数。”
阮昭摇头:“我没钱,我很穷的。”她一指顾合一,“不信的话你可以找他要我的工资单。再说,我要有钱,我会跟他谈恋爱?一手搂一个帅哥不香吗?”
顾合一听着听着瞠目结舌,她这是什么恋爱观?
“你……”
阮昭打断女人的话:“这位大姐姐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打他?我倒想问问,贵公司在给他树立暖男人设的时候,有没有花时间去了解他的私生活呢?”
“我们家艺人私下里好得很,轮得到你置喙?”
阮昭直视女人,手指往王骁的方向一勾:“我跟他谈恋爱那会儿,你还没入职吧?”
女人吃了个瘪,兀自一屁股重新坐回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反正我不管,你打了人就得负责。他这段时间的误工费你要是不给,我就直接去找院长。”
“不用这么麻烦,走廊里有意见箱,你还有什么意见一并提了。”
话一出,对方被彻底激怒,指着阮昭的鼻子说:“行啊,你等着。”
人走了,办公室终于清静下来。墙上的钟嘀嗒嘀嗒地走着,阮昭脸上有点挂不住。
“要不我解释解释?”她将门关上,转身对着顾合一尴尬地笑了笑。
顾合一正翻开阮昭送过来的病理报告,抬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理她,低头继续看报告。
“这是昨天晚上送过来的病患?家属来了没有?”
“没。父母通知不上,只能打电话去孩子居住的街道办。那边的人说孩子妈妈在外地,家里只有个老人,他们会想办法尽早联系的。”
顾合一点点头,见阮昭不走,问:“你还有事?”
阮昭搬了把椅子坐过去:“我今天看小男孩的片子,发现他的肺部有小面积结节,我想给他做个全面的病理检查。孩子的监护人不在,这个费用肯定是出不了,能不能先让孩子做了——”
她见顾合一沉默不语,又说:“钱的话主治医生先来垫一部分。”
顾合一抬头对上阮昭水墨似的双眼。
他愣了下神,随即垂下目光:“你刚刚不是说你缺钱吗?”他放下笔,叹气,“阮昭,医生不是你现在这种做法的。如果到时候病人家属不认账,这钱医院不会报销。”
“没事,这不是急事急办嘛。”
阮昭作势要出门,身后的声音把她叫住:“你等会儿。”
阮昭扭头,见顾合一从柜子下面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透明盒子。顾合一揭开盖子,房间里一阵香气扑面而来。
徐南记的馅饼,阮昭咽了咽口水。
“不想吃?”顾合一见她没动,问道。
阮昭快步走过去:“给我的吗?”
顾合一:“这屋子里还有别人?”
什么情况,一大早她害他被人闹,这事儿写一万字检查还不够呢,怎么还给她送好吃的。
阮昭扣上盖子:“那我带回去跟大家分了。”
“不用。”顾合一一指对面的椅子,“你就在这儿吃吧。”
阮昭在心里“啊”了一声,看了看对面这位年轻有为的儿科主任,顾合一虽然年长不了她几岁,但日常老干部的作风自带一股疏远气场,整个医院的人都说顾医生只可远观,外人勿近。
让她在他面前吃东西,这不相当于凌迟吗?
阮昭重新揭开盖子,咬了一口馅饼细嚼慢咽,唯恐搅扰了顾合一。
顾合一抽了两张纸巾丢给阮昭,她刚想说谢谢,就听他清冷的声音说:“别把油滴在我的办公桌上。”
她愤愤地嚼着,已经用眼刀将他杀了无数次了。
男人没察觉到女人的杀气,将手里的报告细细看完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随口问:“你昨天休假就是干那事儿去了?”
阮昭想了想,不知道顾合一说的那事儿跟她干的那事儿是不是同一回事,她将吃的咽了,才说:“嗯。”
“分手就分手,为什么打人?”
“他劈腿啊,我头顶一片青青草原,没把他大卸八块就不错了。”
顾合一咳嗽了声,清了清喉咙:“节哀。”
你滚蛋吧,怎么听出你在这儿幸灾乐祸呢。
“你吃完就走吧,下回别再这么冲动了。另外,私事不要带到医院来。”
“知道了。”阮昭如蒙大赦,抓起外卖袋子拔腿就出了办公室。
阮昭刚掩上门,一个黑影挡在她面前。阮昭抬头,看到对方后压住火气才说:“还不走,等着看我好戏是吧?”
王骁耸肩:“我是看你被领导留下谈话,以为你会挨骂,本来想找机会进去解释一下来着。”说完,他戴上墨镜,看了看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到外面说话吧。”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
阮昭转身要走,手臂被对方拉住。
“昭昭。”
“你再这么叫我,信不信我再揍你一次?”
王骁的笑容僵在脸上:“就一次,我以后不见你了。”
阮昭冷着张脸站了片刻,快步朝天台方向走去。
魏劭行所在的科室跟阮昭虽然不在一个楼层,但早上过去找人的时候不在,又从小护士的口中得知她被人投诉一事,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有事没?】他低头发了个信息过去,回到办公室,同科室的路可燃敲了敲门,将脑袋伸进来问:“老魏,这会儿有病人没?”
魏劭行看了看时间:“一会儿有个术前检查,怎么?”
路可燃嬉笑着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请你帮个忙,我有个病人想让你帮忙看看。”
“什么病人?”魏劭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路大小姐可是院长的亲外甥女,光凭这层关系就成了医院最好混的捡漏大师,疑难杂症全往他这儿排,过筛到她那里已经没什么要紧的患者。关键是这人平时还不低调,看谁眼里都透着一股子傲劲儿,魏劭行没见过走后门走得这么厚脸皮的,两人平时交流不多。
“就我一朋友的家属。”路可燃没多说。
魏劭行随她走进接诊室,病床上躺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他查看了病人的状态,问:“筛查过螺旋CT了吗?”
“嗯,肺部有阴影。”路可燃递过去一张CT片。
魏劭行接过仔细看了看,心下大致有了判断:“先办理住院吧,继续保守治疗只会让病情恶化得越来越快。然后做个穿刺检查和活检,检查结果可以直接送我办公室。”
“好。”路可燃答完欲言又止。
魏劭行难得见她这副样子,说:“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我想做这个病人的主治医师,但这病挺棘手的,你能不能做我的助手?”
魏劭行做了几年的主治医师,除了实习期给教授做一助之外,这几年早已独当一面,这位大小姐会不会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点?
路可燃着急地往走廊外看了一眼,然后回头说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很优秀我知道,但这个病患真的对我很重要。”
魏劭行顺着路可燃的视线从窗户看到站在外面的男人,再瞧了瞧路可燃紧张的样子,大概猜到了八九分:“你男朋友?”
路可燃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含糊其词:“不是。”
魏劭行没多问了,帮路可燃这个事儿算给自己找麻烦,但如果真把病人交到路可燃手里,他还真不放心。别的不说,这两年路可燃参与的大型癌症诊疗屈指可数,这病人以她的能力压根儿接不住。他沉默了一下,随后说:“先按照我说的意思确诊吧,后面的治疗方案我会配合。”
“谢谢。”路可燃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魏劭行心里嘀咕,能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边走边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出了接诊室。那人就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站着,身形挺拔,从侧面看过去,鼻梁很高,眉骨英挺。
男人见他出来,也走了过来。
魏劭行个头不算矮,但在男人面前低了半个头。他仰脖,记不得在哪里看到过这张脸。
路可燃从魏劭行身后走出来,朝着面前的男人喊:“许煜。”
魏劭行暗自扯唇笑了笑,绕开许煜走的时候在心里腹诽,路可燃眼光不错啊。
路可燃小跑着跑到许煜面前:“你等着急了吧?”
“检查结果怎么样?”
“肿瘤在肺部扩散得很快,虽然是中期,但病人年纪偏大,治疗起来有些麻烦。”
许煜脸色沉了沉。
路可燃双手插兜,跟许煜边走边说:“不过虽然无法治愈,但如果积极治疗,病人五年的生存率还是有的。”
“麻烦你了。”许煜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没事啊,这是我的职责。而且你跟我开口,这点忙我肯定得帮。”路可燃低头一笑,“其实之前跟你吃完饭没怎么联系了,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见呢。”
“忙,有点。”许煜一字一句地答。
路可燃点点头,看着这个在叔叔家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听说是他叔叔一个老朋友的学生,之前是飞行员。她应邀去叔叔家吃饭,没承想在那次聚餐时对他一见钟情,奈何人家对她没半点意思,正苦于没有后续,谁承想竟然在医院偶遇。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这病人跟你什么关系啊?”
路可燃早前就了解过许煜家的情况,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在本市算小康家庭,大学就开始搬出来独立,家中父母健在。
“我学生的家人。”
“哦,差点忘了你之前做过教官。”
“嗯。”
“我已经给病人安排好病房,检查结束了就能办理入院手续。你这边没空的话,我可以帮忙。”
“也不用这么麻烦吧。”许煜想了想,“住院手续我等下自己去办,你忙你自己的事去就成。”
路可燃自然不想走,但人家摆明赶人了,她又不好留在这儿,干笑两声:“也行,你有事儿去我办公室找我就行,我今天都在的。”
许煜眼神透过长廊的大落地窗看下去,目光没移走,像是没听见路可燃的话。
“许煜?”她不知道他看什么这么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许煜扭头,对上路可燃的视线:“好,谢谢。”
他瞳孔漆黑如墨,看得路可燃心头一动。她抿着嘴唇,挠挠头走了。
许煜耳朵里嗡鸣一阵,得到了片刻安静,楼下传来争吵声。
他低头看过去,对面楼下的走廊上两个人拉扯着,似乎在吵架。
“阮昭。”王骁喊住走在前面的女人,“你站住。”
阮昭抱着手臂回头,扬起头露出瓷白的脖颈。
她这一抬头不要紧,偏偏朝许煜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两个人均是一愣。
许煜不知道隔这么远,阮昭有没有看清自己,于是换了个姿势,背靠在窗户前的栏杆上。
阮昭定了定心神,才开口:“你想说什么?”
王骁以为她气终于消了,朝前走了几步:“你昨天动手,把我朋友吓得不轻,不过这些都没关系,我不怪你,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了行不行?”
“什么意思?”阮昭睨他一眼。
“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哪个男人不犯错误啊,我也就这一回。”王骁往前倾身,伸手捞阮昭的肩膀,被她不动声色地躲过,顿时面子挂不住了,“差不多得了啊阮昭,要真的把账算清了,你也未必没有错。”
阮昭双手插兜,轻抬下巴:“说说。”
“就说咱们在一起的这一年吧,你从来不让人碰,但凡是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哪个会受得了?”
“你过来。”阮昭勾唇微笑,纤长的食指朝他勾了勾。
她明明穿着简单的白大褂,却衬着那张脸美艳得不可方物。
王骁朝她凑过去。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突然扣住,反方向狠狠折回去,“咔嚓”一声,他疼蒙了,不确定手腕是不是真断了。
他“哎哟”一声,龇牙咧嘴地抬头,见阮昭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淡定得可怕。
远处旁观的许煜默默地别过了头。
“你要再多说一个字,骨折的可不单是这只手了。”阮昭眼中凌厉乍现,言语间也少了平日里软绵绵的调子,“回去让你经纪人算算,这只手值多少钱。”
说完,她绕过王骁,往回走。
大约走了十几步,她再抬头时,刚刚还在楼上走廊的男人已经不见。
她手心一阵热汗,回到二楼大厅,空调的冷气将她从头到脚裹住。
她坐电梯去一楼收费大厅,刚出电梯门就听见后面有人喊:“阮昭。”
她扭头,魏劭行已经快步从护士台过来了:“你跑哪儿去了,让我一阵好找。”
“干吗?”
“没什么事,就关心关心你。听说你被领导叫去问话了?”
阮昭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小事儿。”
“怪我昨天没及时赶过去。”魏劭行叽叽歪歪一通,阮昭没怎么认真听,听他说完了她才问:“中午一块儿吃饭?”
魏劭行抬手看了看表:“没时间了,今天路可燃来了个病人,科里得讨论治疗方案。”
收费窗口排着长队,队伍末尾有个人穿着黑色的短袖,手臂弯曲在胸前,拿着一张单子。他垂着脸,看不清楚眉眼,姿势保持了几秒钟。好看的肌肉线条格外显眼,阮昭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队伍外,突然有人喊:“喂。”
阮昭扭头看到跑来的人,笑了笑:“你属什么的,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许煜!”
她听清来人喊的名字,猛地再朝路可燃跑的方向看过去。
看单子的男人疑惑地扭头,他一下看见离自己不远的阮昭,愣了一下,以为是她在叫自己,盯着她不动。
阮昭被他看得好不自在,路可燃一个侧身挡在她面前,朝人挥了挥手,边喘气边说:“你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自己下来了。”
许煜的视线从阮昭身上移开,跟路可燃打了个照面。
路可燃已经走到许煜面前,揽过他的手臂,说:“跟我走吧,缴费走员工通道。”
“不用。”许煜将手臂抽开,“还是排队缴吧。”
他坚持,路可燃也不好再多说,耐心地站在边上等着。
魏劭行看路可燃乖巧的样子,笑道:“看到没,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
“什么?”
“那个男人,”魏劭行朝队伍指过去,“路可燃的男朋友。”
阮昭扫了魏劭行一眼,问:“你听谁说的?”
“亲眼所见。再说,要不是男朋友,路可燃会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样。”
“是吗?”阮昭看过去一眼,男才女貌,好不般配。
“走吧。”魏劭行喊了她一声。
阮昭收回视线。医院里熙熙攘攘,不知为何,她走了几步,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去。这时,被看的人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正好扭头,两人目光撞上,皆是一愣。
阮昭心情复杂。
她也弄不清是为何,一整天心里燥热得厉害,晚上八点下班的时候,一连喝了两大杯水。
晚上没怎么吃,想着白天跟魏劭行约好了下馆子,特意留了肚子,此时饥肠辘辘,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她站在大厅的风口给魏劭行打了好几个电话催。没一会儿,人下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同事。
魏劭行大步朝阮昭走过来:“有人要请客。”
他话刚说完,路可燃留下那几个同事,对着阮昭打了声招呼:“阮昭,你也一起吧。”
阮昭刚想拒绝,魏劭行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声说:“白来的饭你不蹭?”
“你们科室的人我都不熟,去干吗?”
“我这不在嘛。我帮了路可燃的忙,你说什么也要帮我吃回来。”
阮昭犹豫了会儿,路可燃微笑:“不用怕尴尬,正好咱们可以交流下工作的事儿。”她说完,快步去医院停车场把车开到门口。
一群人等着自己,阮昭不好再拒绝,只好跟着。
原本五个人正好,现又加了阮昭一个,有两位同事打了出租车先走,阮昭和魏劭行跟着剩下的人上了路可燃的车。车开到一个十字路口,路可燃转动着方向盘停下车等红绿灯,对后座的众人说:“我订了个包厢,打算叫上我朋友的,他有事先走,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来,不来的话咱们就先吃。”
一个年轻小姑娘嬉笑着问:“这么大方?是不是上次培训的奖金发了?”
路可燃也跟着笑:“是啊,你们都有口福了,想吃什么随便点。”
几个跟她相熟的女生闻言拍手:“燃姐‘壕’气。”
路可燃在医院是有名的富二代,平时别的本事没有,拿吃的笼络人心很有一套,把嘴馋的小姑娘们哄得高高兴兴的。
一路没怎么堵车,不到半个小时已经到了餐厅门口,一行人上了二楼。
海东市靠近海域,夜市众多,不论是喝啤酒撸串的烧烤摊还是有点情调的法式餐厅全都人满为患。在医院待惯的他们最喜欢这烟火气,心情顿时大好。
餐厅的店员领着一群人进了包厢。
这是一家主打本地菜的网红餐厅,平时极少预约得上,更别说在生意这么火爆的时候了。包房里布置雅致,一进门,几个小姑娘一窝蜂围着拍照。魏劭行对阮昭说:“这哪里是请咱们吃饭啊,分明是约会被‘鸽’了,她顺水推舟。”
阮昭拦着他胡说八道:“不清楚的事不要乱说。”
路可燃拿了菜单进来,对着服务员念了一大串菜名。
有同事见状阻拦:“也别点太多了吧,等下该吃不完了。”
路可燃笑道:“我只是在我平时吃的基础上加了两道而已。”
拦着她的同事被噎了一下,有钱也不是这个花法啊,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拎着茶壶倒茶去了。
“阮昭你平时爱吃辣吧?”路可燃合上菜单交还给服务员,冲着桌子那头问。
“微辣能接受得了。”阮昭答。
“不对啊,我听魏劭行说你是本地人,应该很能吃辣的。”
“可能我小时候跟我外公外婆待的时间比较久,他们是外地人,所以我口味也随他们,清淡。”
“具体地方是?”
“凉城。”
“啊,巧了,我朋友就是凉城人。”路可燃一拍桌子,吓得众人一跳。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于是抱歉地笑笑,“难怪了,他也不爱吃辣。凉城我倒没去过,好玩吗?”
“一般般吧。”阮昭吝惜地回了几个字。
她原本不是内向的个性,只是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说。
不愿意对着这个女人分享有关那个人的任何话题。
好事的女同事凑过来,插进话题中:“你说的谁啊?”见路可燃脸有些红,于是自问自答,“是不是今天来医院找你的那个人?”
路可燃迟疑了一下,才答:“嗯。”
“他好帅啊!你从哪儿得来的香饽饽,难怪之前院领导给你介绍男朋友,你都看不上。”
路可燃被打趣,一张脸更红了:“你说的哪儿跟哪儿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
“就……他是我叔叔朋友的学生,之前吃过饭就熟了。”
“哦。”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表示羡慕。
“欸,你们看了今年的调查报告没有,男女比例严重失衡。我妈又在给我张罗对象了,怕我四十岁还成不了家。”
路可燃撩了撩头发,轻松地回:“我没被催婚过。”
“你身边又不缺追求者,父母肯定不急。”
大家围坐在一桌,就阮昭没加入话题里。她平时跟他们连工作上的交集都没有,更别说私交了,现在坐在一桌,更是只能干瞪眼。她开了局游戏,刚打到一半,魏劭行这几位同事都是健谈的,拉着阮昭问:“阮医生有男朋友没?”
旁边的人笑着回答:“怎么没有,魏医生不是在边上吗?”
“欸,你们可别误会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两人摆手连连否认。
说话间,服务员已经将菜一一上了。路可燃频频看着手机,脸上挂着着急的神色,出去走廊打了好几个电话。
大家心知肚明她在等人,对着一大桌子菜没一个人开动。
几个女同事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聊。
“阮医生你们科室比我们外科相对轻松一点吧,经常加班吗?”“还行。”
魏劭行接过她的话:“她外号拼命三郎,基本在值班室常驻。”
“难怪,这次年中的表彰名单上有你。”
另一人喝了口茶,说:“你也加油吧,光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几个人不咸不淡地聊了会儿,阮昭借口去了厕所,回来时大家已经开吃了。路可燃打完电话回来,脸色不大好看。
阮昭暗地里撞了撞魏劭行的胳膊,冲他眨了眨眼睛。
魏劭行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他正享受着剥小龙虾的乐趣,虾肉都给到阮昭盘子里。
阮昭问:“你自己不吃?”
“我这不得伺候好你吗?”
阮昭白了魏劭行一眼,她差点忘了他对龙虾过敏了。
“哦,对了。”路可燃突然说,“你们想看飞行表演吗?我有几张内部票。”
有人来了兴趣:“什么表演,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本市民航公司和政府联合组织的一次航展。”
“去啊,一般人可看不着。”
几个人兴致勃勃。
阮昭正专心致志吃着龙虾,魏劭行突然凑过来,害得她差点将红油滋到脸上。她侧眸,对上魏劭行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问:“干吗?”
“你说,这种航展上可不得来几个女飞行员?”
“你想去就直接找人家拿票。”
“一个人去多没意思。”
言外之意是又要她当僚机。
阮昭低头嘬了口龙虾壳,她严重怀疑魏劭行的妈妈当初生他时搞错了性别,怎么比女孩子还黏人。
“魏劭行,你周末都不约会的吗?”
“暂时没这个打算。而且我不是刚失恋嘛。”
这家伙打算用这个当借口到什么时候?
阮昭没搭理他,却听见他继续说:“再说,你不是喜欢飞行员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对面的路可燃突然看过来一眼。
阮昭噎住,这时听见路可燃说:“阮医生喜欢飞行员啊,那正好,我让我朋友给你介绍啊,他有不少队友是单身。”
“好……”
魏劭行一个“好”字卡在嗓子眼儿,被阮昭一个眼刀刺中。
路可燃以为阮昭害羞了,说:“到时候约吧,我在微信上把地址跟时间发给你们。”
阮昭没拒绝,人家贵人多忘事,是真有意还是假客套都难说。再说就算真去也没什么,航展那么大,不见得就真的会跟许煜撞上。退一万步说真撞上了,那也没什么,她又没做过亏心事。
如果她与他真有缘分,不至于高中那年分开到现在没有任何交集,既然已经如此浅薄了,又何须回避呢。
回去的一路上阮昭都没说话,出租车在城市里绕,道路两边的大片梧桐枝繁叶茂。阮昭以前在凉城念书的时候,学校里也有一棵梧桐。在最难熬下去的高三时光,她从教室窗口看到那棵梧桐以及梧桐树下站着背书的少年,内心总能被点亮。
在成为许煜假女朋友之后那年,他们之间有过共同的朋友,聚会也有过不少,但依然是私底下很少说话的程度。刚开始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班上的老师把两人叫到办公室谈过几次话,后来见他们实在不像是谈恋爱的样子也就不了了之。
两人这种不咸不淡的关系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阮昭突然有些想不起来。又或许那天晚上只是她的一种想象,其实许煜根本没有出现。
“到了。”魏劭行冲后座发呆的阮昭喊了一声。
阮昭开门下车,魏劭行走在她身侧,嘀咕了一句:“我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没。”
“吃饭的时候就见你恹恹的,王骁那小子做什么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跟谁有关系?”
“你少管。”
魏劭行还在身后念念叨叨,阮昭踩着高跟鞋上楼。楼道里的灯坏了,她慢悠悠地爬上三楼,远远看见房门口放着个盒子。大概是个快递,能这么放心大胆地把快递放门口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捡起快递盒子,边掏钥匙开门,边看寄件人名字,没一会儿手机响起来。
阮昭刚按了接听键,丁缨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么晚了才到家呢。早就告诉你换个清闲的部门,太晚了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
阮昭揉了揉耳朵:“我这不学了跆拳道嘛,一般男生打不过我。”
“那遇到不一般的呢,阿昭你不能太大意了。”
“知道了,小姨。”
母亲去世后,阮昭跟家中的亲戚或多或少疏离,唯有跟小姨最亲。
阮昭拆开快递盒,对着这个檀木盒子瞅了瞅:“这是什么,包装还挺别致。”
“我上次去庙里上香,庙里办了个‘寻求有缘人’的活动来吸引香客,我报了你的生辰八字,这菩提子就一对,可是开过光的。”
“戴上了就能给我招个桃花,找到对象了?”
“八九不离十。”
阮昭忍俊不禁,那她跟这串佛珠过得了。
“我不信这个。”
“我不管。”丁缨姿态度坚决,“你先戴上,护个平安也好。”
“嗯。”阮昭知道老人的心意拗不过,只有顺从,“其实,我前不久才谈了场恋爱,你完全不用担心。”
“男朋友呢?”
“分了。”
听了阮昭淡定的回答,丁缨姿气得半死:“你光谈恋爱有什么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生子?”
“结婚我没有想过。”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不计划?”
“你让我为了一个男人去过锅碗瓢盆鸡飞狗跳的日子,我做不到。”
电话那头丁缨姿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一直是这个态度,让我以后怎么放心。”
又听丁缨姿絮叨很多才挂断电话,阮昭打开檀木盒子,里面果然是一串精致的菩提子。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寓意不说,做工是真好看,拿来辟邪也好。她手腕细,拉到最紧也只能勉强戴上不掉落下来。
第二天是星期六,阮昭跟同事调班,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人一到假日,完全放松下来,早饭也省下不吃了,睡到十一点。窗户外传来几声鸟鸣,街道上偶尔传来孩子骑自行车路过的车轮声。
魏劭行最近在忙搬家的事儿,没他吵闹,一下好不习惯。
起床后阮昭进厨房煮了碗面,就着半瓶老干妈正吃着,手机收到了新好友的验证消息。阮昭通过后,才知道对方是路可燃。
“我找魏劭行要的你微信。航展是明天,咱们今天下午就过去吧,我提前订了酒店,先在基地参观参观。”
阮昭没想到路可燃会把这事儿记在心上,打电话给魏劭行问这是什么情况。
“人家八成是想借着给你介绍对象的由头去见她对象,看昨天那个状况,估计是吵架了。”
阮昭愣住:“魏劭行,拜托我不缺男人。”
“你缺好男人,你看看你身边都是些什么烂桃花。正好趁着周末出去散散心。”
阮昭烦躁地换了只手拿手机,问:“你什么时候到?”
“我……有点事去不了了。”
阮昭正要开口骂魏劭行,就听电话那头的人提高了分贝喊:“喂,听得见吗?阮昭,我这边风大信号不好我先挂了。”
浑蛋,事情都是他挑起的,现在撂挑子走了。
阮昭关掉通话界面,在微信窗口给路可燃回过去一个“好”。
她收拾了碗筷,重新洗漱一番,下楼去地下停车场找到自己那辆旧款奥迪。
车一路向外驶去。